陶亚飞不缺各种生活。从来不缺。

他身材高大,胸肌宽阔,像一匹年轻的马,昂然向上,充满信心和力量。

不管走到哪里,他都是最引人瞩目的,对他来说,这太理所当然了。

只是他过腻了这种生活。

7月的某一天,他到了忍耐的边缘。

他收拾了一些随身物品,随机选择了一个方向,穿了一双舒适的鞋子,出门了。

他走过熟悉的街区,熟悉的花园,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商圈。终于,走到了完全陌生的风景。

陶亚飞坐在长椅上。

街上的人来来回回,世界忙碌得很。

只有他如此清闲,没人认识他,没人找他,没人管他。

不远处一个流浪歌手在懒洋洋地唱着一些歌,有的歌听过,有的歌没听过。

陶亚飞看他唱了很久。

陶亚飞掏掏口袋,没摸到零钱,只有一张红色的,一百。

于是摇摇头。站起身来,继续朝前走去。

傍晚的落日洒下无尽的余晖,覆盖着世上所有的一切,陶亚飞背着晚霞的光,一路走一路看着自己的影子跳跃。

他到路边买了一个烧饼。吃着踱回到那个歌手身旁,默默听他唱完一首,把所有的钱往吉他孔里塞。

流浪歌手看着那叠钱有点厚,似乎有些不可置信。他努力不表现出来激动的表情,但声音出卖了他。

他已经两天没有像样的吃一顿饭了。

所以他决定先欠这位大恩主几首歌,自己先填饱肚子。

陶亚飞也不以为然。反正他要继续前行。

那歌手叫住他:“喂,哥们儿,先别走,等我吃完饭,再给你唱。”

陶亚飞觉得这人挺有意思,既然自己没什么方向,或者说所有的方向都是他的方向,那么原地待一会,也不算错。

他等了一分钟、三分钟、五分钟、十分钟……

天色已暗,模糊的天空中几片墨蓝色的云。

陶亚飞觉得有点好笑,他为什么要等一个同样流浪的人呢?

哪怕他是个歌手。

很多年以后,陶亚飞在电视里看到这个歌手,演唱了他刚刚听完的那首歌。

可惜的是陶亚飞根本就没想起来。

陶亚飞不想结婚。

但是遇到的每个女孩儿都说要嫁给他。

他烦得很。

玩玩是可以的,结婚有什么好的呢?

他想不明白。

当他坐在马路牙子上,夜晚的车灯如同光海,照不见天上的星星。

他渴了。

售货员皮肤雪白,小小个子,身材匀称。

陶亚飞拿着可乐,站在柜台前,掏来掏去,一分钱也没掏出来。因为他全部贡献给流浪歌手了。

她看着他表演。

她眼睛很好看,笑起来弯弯的。

陶亚飞只能把可乐再拿回货架。

她叫住了他,说:“算了,我请你喝吧。”

陶亚飞笑笑:“谢谢你,你的名字?”

“不客气,我请你的。”声音如同秋晨的风铃。

陶亚飞重新坐在路边,天色已晚,夜风微凉。

这个温度也不至于会生病。

他有些奇怪,自己竟然想到与健康相关的事情。他如此年轻有力,每个遇到的他的人,都会夸他像一头骏马,一匹让人艳羡的马。

他一点不困,但也许该找一个地方对付一晚上了。

他不得不快点把饮料喝完,因为有个流浪汉在盯着他手里的饮料罐。

高架桥下那些空的地方,全部被铁栅栏拦了起来,路边的长椅似乎还能将就着躺一下。

陶亚飞躺在路边,面向夜晚的天空,只有都市的灯光,散漫地射向天空,将云照得红亮。

困意不经意间来临,又被蚊子的嗡嗡声打断。

这些蚊子就是晚上的城管。

陶亚飞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这些蚊子,但他转念想,这就是人生的常态吧,无论你在多么高的位子上,高入云霄,还是在多么低的位子上,低入尘埃,都会有这些蚊子,在你周围嗡嗡地响,毫不畏惧,毫不退让,必须扰你的精神,吸食你的血液,然后躲入暗处,往复重来,至死方休。

难道至死就可方休吗?估计也不见得。

历史上多少死了的人,还被人挫骨扬灰;或者过了几百年几千年,被后世的宵小翻棺倒材,搜刮一切。

人类社会不就是个复刻的大自然吗?

陶亚飞想得入迷,一会流浪歌手跑过来要给他唱歌,他摆摆手,不要不要;售货员小姐姐又眨着一双似笑非笑的大眼睛站在他眼前,让他心旌荡漾。小姐姐把白嫩的手伸向他,他又想起今天是星期四,似乎有什么事情没做。转念间又让这个想法逗笑了,他在流浪啊,还会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做呢?

他猛然醒了过来。

都市的夜,深深如许,却仍翻腾着红尘的波浪,热气未消。

酒吧的门口,男士们飘逸的长发,女士们直白鲜嫩的玉腿。

有人在打架,有人在哭,有人在笑。

他抬头看那些高高低低的居民楼,万家灯火,明暗相间的窗户后面,会不会在上演着人间百态,有的欢笑,有的争吵,有的已陷入沉沉的睡眠。

人类多么渺小啊,抖抖瑟瑟得寄居于这个地球,在出生时毫无顾忌地大哭着,在死亡前卑微地咒骂哀求着。然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。来过和没来过,有什么区别呢?

也许曾经仰望夜空,在深夜里感叹人生,就是唯一的意义吧。

陶亚飞看到一只蚂蚁,两只触角小心翼翼地探索着他这个庞然大物,停了一会,似乎在思考,然后迅速撤离。

蚂蚁能想些什么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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